迎新晚會後，齊豫的生活重歸了平靜。當她束起頭發，穿著熨燙筆挺的校服，素面朝天——如往常一樣抱著厚厚的作業本走在學校的走廊上時，她就又變成了那個乖巧聰慧、平易近人，只不過比一般女孩子眉眼更加清秀一點的普通高中女生，那晚上艷光四射、琴藝技驚四座的影子從她身上漸漸淡去。她與之前沒有任何不同，除了因為期末，埋頭練題的時間變長了一點。

那些用著或仰慕，或驚嘆，或審視的視線看著她的學長學姐、外班人，那些開始有些畏手畏腳不敢接近她的同學，把這些看在眼中，然後在心中反應出來：哦，原來齊豫也不是那麽高不可攀的人，她從舞臺上下來，看上去跟我們沒什麽兩樣，甚至笑容比大部分人看上去都要親切。

然後生活漸漸就回到了正軌，就在齊豫已經把這件事快要忘得幹凈，腦子裏都被即將到來的期末考試占據得滿滿的時候，一天下午，廣播響起，她停下了腳步。

“特別高興地通知大家，距離寒假只剩一周的時間。2015年正在走向尾聲，2016的春天正在向我們招手。精英高中第25屆文藝匯演圓滿結束，感謝高二年級同學的踴躍參加，經全校師生共同投票，評選結果現已落定。”

熟悉的男聲接著響起，聲音鎮定，音調沈穩，音色有些沈，說話的時候會下意識壓低聲調：“下面我宣布獲獎情況。一等獎，高二6班，鋼琴獨奏《少女的祈禱》，齊豫同學的高超技巧和強烈的舞臺魅力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人。當然，也包括我——”男聲輕笑了一聲，尾音略略呈現沙啞的質感，從擴音效果極大的樓道音響裏傳出來，有一種飄忽的不定感：“——恭喜她，第一名實至名歸。”

齊豫立足，手肘撐在走廊的欄桿上，靜靜地聽著廣播，微笑起來。

最開始的女聲接過話來：“二等獎，高二1班《力與美》與高二6班《小雞舞》，團隊表演展示出團結的精神，新穎的方式更是讓……”

齊豫收回手臂，站直身體轉身往高二6班的方向走去，步伐比來時輕盈得多。

她低頭發消息：廣播特成功，恭喜加入廣播站。

回到班級，果然班裏已經是一片歡樂的海洋。齊豫被同學們一路讓著，不知不覺就被讓到了班級中央。她左右看著同學們興奮的笑臉，幾乎每個人都上來對她道喜，臉上是不作偽的快樂，

齊豫捂住嘴，眨了眨眼，睫毛被眼裏的水意打濕。她彎下腰，對大家鞠了一躬，又驚喜又感動，這些情緒被湧上來擁抱她的同學們驅散，齊豫張開雙臂，擁抱湧上來的女生們，聽她們興奮地對她說“班長！我們做到了！”，然後笑起來，喊道：“你們做到了！你們真的很棒！”

林妙妙尖叫著從人群裏擠出來撲到她的懷裏，一邊抱著她的腰，一邊興奮地跳著：“班長！第二名！小琪也是第三名！我們班把前三都包攬了！太棒了我們！我沒搞砸這件事！”

齊豫溫柔地低頭看著她，點頭：“對啊妙妙，你不僅沒搞砸，你還帶領大家得了獎，這次你是最大的功臣，你可以的，以後要相信自己。”

林妙妙鼻子一酸，掩飾性地放開齊豫，低下頭拆班裏同學商量好訂的蛋糕。

齊豫驚訝地看了看四周的同學，幾個班幹部尷尬地摸著鼻子避開她的視線。因為不知道她到底什麽脾性，雖然班長看著特別平和好說話，但搞事的時候班裏同學還是下意識背著她，再加上齊豫這個月忙著練習，把團體節目交給林妙妙負責，因此大部隊暗戳戳商量這個“慶功派對”的時候她也渾然不知。

蛋糕是下午林妙妙下課以後去學校後院欄桿處偷偷取的。精英校規，白天學校全封閉式上課，點蛋糕外賣基本屬於要上天的操作，因此現在6班同學們拉緊了窗簾，關了教室的燈，看起來快要回到迎新晚會之前的戒嚴狀態。

齊豫哭笑不得地看著大家偷偷摸摸打量她的臉色，她走上前接過林妙妙手裏的打火機，周圍人都放松地“呼”了口氣，紛紛起哄：“班長點蠟燭吧。”、“對！班長點蠟燭！”

她把六根蠟燭點燃，燭光照亮巧克力醬寫成的“6班萬歲”幾個字樣。大家發出小聲的歡呼，低低地鼓起掌來。幾個男生擠到前面切蛋糕——這是為了獎勵他們為打探理科班消息做出的貢獻，從這個角度看，班裏的女同學們算得上“恩威並施”。

在同學們的熱鬧聲裏，齊豫扭頭看到游離在班級大部隊之外的鄧小琪。女生身段高挑窈窕，玲瓏有致，倚著後黑板的邊，看著這邊沒有湊上來，神色在暧昧的燭光裏看不清。

齊豫走到蛋糕那裏，拿起泡沫做的小盤子，切了一塊沒什麽奶油的蛋糕底，多放了點果粒，端著盤子走到了鄧小琪旁邊，伸手遞給她：“最近在減肥嗎？這塊沒有奶油，你吃嗎？”

鄧小琪垂眼看了眼：“蛋糕底也是黃油和糖做的，熱量很高的。”

“也是，”齊豫把手收了回來：“你對身材要求比較高。”

鄧小琪低頭笑了一下：“要求高有什麽用，只拿了個三等獎。”

“你的舞跳得很好。”齊豫打斷她：“學校給我一等獎是因為我壓軸，不給我一等獎的話在打學校自己的臉。二等獎給的是兩個實驗班，團體獎，大家團結、努力，所以學校覺得該給予鼓勵。學校搞晚會其實只是讓學生們放松心情，學校的一等獎沒有任何含金量，但是你的舞蹈市裏面的專家都覺得很棒，這說明什麽？說明所有節目裏你的藝術含量是最高的。別不開心了小琪,你的舞蹈是最專業最好看的，所有人都承認。”

鄧小琪安靜了一會兒，黑暗裏齊豫只能聽到她輕淺的呼吸聲，過了一會兒她手裏的蛋糕盤子被人拿走，鄧小琪把盤子舉高打量：“我已經好久沒吃過蛋糕了，都快忘了奶油是什麽味兒了。”

“少吃點。”她大口往嘴裏塞蛋糕，塞到最後動作越來越“粗狂”，齊豫看得心驚膽戰，不確定這是不是那些過度減肥人士說的“反彈心理”，在鄧小琪端著空盤子向蛋糕邁開步的時候把她攔住了，“藝考就一年了。”

鄧小琪看了看她，面上仿佛有點糾結，終於在不小心瞥到齊豫拉著她的手腕的時候堅定了臉色，把盤子扔進了後黑板下面的垃圾桶裏。

“就算你這麽說，其實我也還是想不開。”她說：“輸給你我沒什麽不服氣的，你也別安慰我，我小時候也學過鋼琴，聽得出來你鋼琴彈得有多好，況且你說的，那種情況下你拿第一我也能想得通。我就是不怎麽服氣林妙妙那個節目能得二等獎。”

齊豫沈默了一下，說：“那是我們班的節目，不是林妙妙的節目。”

鄧小琪沒說話，她看著人群中間的林妙妙：“但是最得意忘形的是她不是嗎？”

齊豫：“小琪……”

鄧小琪嗤笑一聲打斷了她的話：“我知道，不用你和我說，妙妙是我最好的朋友，我沒有那麽狹隘，你也不用擔心我會怪罪她什麽，你操心班裏的事就夠累了，這種事情你也管啊？”

齊豫抿了下唇，被這麽指出來心裏有點難過，但鄧小琪說得對，這是她和林妙妙的私事，還輪不到她對鄧小琪說什麽，她只是……有點可惜。

每一個人都最好不要太自以為是，她不可能讓每個人都喜歡她，鄧小琪不喜歡她，從高一開始齊豫就感覺出來了，換個角度想，她很理解，只是難免有些遺憾。

做人做事，問心無愧就好了，齊豫自覺做了一個班長該做的事情，甚至有些多管閑事。她深吸一口氣：“對不起，我管太多了。”她道歉，遞給鄧小琪一張紙巾，示意她可以用紙巾擦擦手，先離開了。

鄧小琪看著她的背影，低頭看了眼手裏的紙巾，無奈地笑了下，搖搖頭，低聲感嘆：“真是醉了，她就不會生氣嗎？”

嘆了口氣，她突然發現自己想繼續生氣也生不起來了。

本學期最後一天下午，齊豫低頭看著手機，江天昊發信息來催她，問她還要多久才出學校。

齊豫在整理書桌，上高二以後她在課室裏放的輔導書越來越多，已經在桌面上壘了一摞，可周末過完，周一開學直接期末考，這些書今天都得收拾回家。

她一邊清點書桌裏和桌面上的輔導書，一邊在手機上按著：大概還要二十分鐘？你倆在路上找個地方先坐會兒唄。

江天昊還沒回覆她，齊豫把手機放到一邊，翻起那些書。大部分都已經寫完了，她把寫完的輔導書摞成一摞，這些準備等會兒扔掉，剩下幾本沒寫完的或者題目很有趣的收進了書包裏。

手機一震，她解鎖看了眼，江天昊和她比了個OK，告訴她他和錢三一在公交站附近的良品鋪子裏等她。

齊豫回覆了個好，站起來背上書包，沈甸甸的重量讓她苦了下臉。她俯身抱起桌上那堆不要了的書，拿起桌子上的手機走出了教室。下了三樓走到後院的大垃圾桶前，裏面滿滿當當扔的都是輔導書和各種雜物，她把手裏的東西扔進去，一下子覺得身上輕了至少十斤。

那邊，坐在良品鋪子裏的錢三一和江天昊還沒等到齊豫，倒是先遇上了林妙妙。他們倆坐在一邊憋著笑，使壞地看著林妙妙出了個小糗。兩個大男生對視一眼，江天昊站起來，躡手躡腳走到林妙妙身後，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她的肩。

“哎媽呀！”林妙妙轉過來，受驚地睜大了眼，往後退了一步，反應過來，她看看眼前笑得幸災樂禍的江天昊，又看到不遠處側對著收銀臺，默默笑著的錢三一，怒火中燒。

“你倆看見了是不是？”走到兩個人的桌子前，她一手指指江天昊，一手指指錢三一。

“看見啥？你以為人帥哥想泡你？”江天昊接口，話還沒說完“噗”一聲捂著嘴又笑彎了腰。

錢三一也笑得捂住了臉。

林妙妙咬著牙看著他倆：“笑，笑，你倆繼續笑，看笑不死你們。”

“哎林妙妙。”錢三一放下遮著臉的手帕，說：“你有沒有發現其實你還挺有喜劇天賦的？將來有沒有興趣做個諧星？”

林妙妙翻個白眼：“除了你倆這種無聊到偷窺別人的人，誰笑點還能這麽無聊？”

“誰偷窺了？”江天昊止住笑，喊冤：“我倆在這兒呆得好好的，是你後來才來的成嗎？”

“你倆？”林妙妙狐疑地打量了他們兩個一眼，2015年，某種由網絡小說掀起的熱潮默默開始席卷到中學校園裏，某種文學體裁出現，浸淫網絡小說的林妙妙看著這兩個男生，心裏突然湧現出一個詭異而美妙的想法。

“打住，你在想什麽邪惡的東西？”錢三一扭頭看她，挑著眉：“你知道剛才你的臉色很猥瑣嗎？”

林妙妙卻沒再跳腳，她用一種讓人發毛的眼神在錢三一和江天昊身上打轉，嘴裏默念道：“是了，我怎麽沒想到……龜毛學霸和健氣的運動員……哦喲……”

江天昊抽了下嘴角，試探地在她面前揮了揮手：“林妙妙？林豬？想啥呢？”

“豬你妹！”林妙妙清醒過來，一把抓住他亂晃的爪子甩開：“你倆放學不回家在這兒幹啥？”

“等齊豫。”坐在椅子裏的錢三一玩著手機，漫不經心地回答：“你走的時候她出教室了沒？怎麽你這麽早就出來了，她到現在還沒到？”

林妙妙下意識道：“我走的時候她還在教室呢……”說到一半她挑高眉：“你等我們班長幹嘛？”

“齊豫說給我整理了份語文的覆習資料。”江天昊坐下：“這不下周期末考嘛。”

林妙妙以為錢三一陪江天昊一起，自認得到了合理解釋，她點點頭，瞥到了玻璃門外走近的人，招手打了個招呼。

齊豫推開門，暖風湧過來，她沖林妙妙揮了揮手，走過去：“久等啦！”

她從書包裏掏出個本子來，遞給江天昊：“喏，這可是最精簡的版本了，周末回去背熟，這次語文好歹書上知識點寫對吧。”

林妙妙看了下時間，她呆著也沒什麽要幹的，跟三個人打了聲招呼推門出去了。

剩下三人都向她揮手告別，江天昊翻著本子，特別感動：“太好了，這次語文有著落了。”

錢三一嘆口氣，對齊豫道：“他就是懶，背個課文而已，你還費這勁給他整理，豈不是助長他偷懶的氣焰？”

齊豫：“一個人要是懶到連成績都不在乎，那已經不叫懶了，那叫自我放棄，躺平等死，我們不能見死不救。”

錢三一悶笑著站起來背書包，江天昊已經無所謂了，豁著臉皮不要，一邊把本子放進書包裏一邊攤手：“哥不在乎，你們盡管取笑。回回考試考第一的人怎麽能明白語文渣的痛苦？你們倆都沒經過失敗的拷打，哥不跟你們計較。”

三個人走出店鋪，江天昊要坐公交車回去，齊豫和錢三一被裴音和梁書布置了買過年的鮮花的任務，他們就在門口分開了

第二周，周一周二期末考。齊豫總分721，依舊是鐵打不動的文科第一。

周三來領作業，每個人都背著巨大的空書包。果不其然，發下來的寒假作業很快就把書包填滿了。學生們坐在座位上唉聲載道，等班主任過來布置作業和宣布放假。

唐元明進來的時候提了個大袋子，笑呵呵的，看了眼學生們放在桌上的書包，咂舌：“你們別的科目作業這麽多啊？”

同學們懶洋洋地應了一聲。

唐元明笑著走上講臺，把袋子往講臺上一放：“那我寒假就不再另外布置作業了，大家把教育局的作業完成了就行了。”

“另外呢，咱班這次均分文科班第一，考得很不錯，均分比7班高了三分多，這是老師的心意，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！”

說著，他把袋子打開，十幾個紅包從袋口滑出來。

班裏都沸騰了，學生們神色新奇地一擁而上去領紅包，幾個學生擠在人堆裏，小聲道：“我們班比7班均分高了3.6，我聽隔壁班班主任說齊豫至少給咱班提了兩分多。”

其他人附和：“齊豫比第二高了有六十分兒，除以三十怎麽著都是分數炸彈了，人擋炸人的那種，正常操作正常操作，要不人是文科之神呢。”

“可怕、可怕、可怕。”有人說：“我現在看著她和樓上那錢三一就害怕，人和人差距咋就這麽大呢，班長天天看小說，分兒從來沒考低過，不是說文科不講究天賦嘛，誰再說勤奮最重要？騙子！”

“這話是老唐說的吧？”另外有人說：“你信他個鬼！他高一就眼巴巴去找人家齊豫談話求人家學文，不然你以為為啥班長隨便看小說沒人管呢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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